路透社 中国人为什么也该支持奥巴马？

　　在上期专栏中，我介绍了自己为什么支持奥巴马(Barack Obama)当美国总统。今天，我想把这个话题扩展一下，谈谈为什么中国人也应该支持奥巴马。

　　首先，世界的经济力量将逐渐向以中国为核心的亚洲转移。与此同时，奥巴马将是带领美国优雅地进入相对衰落期的最佳人选。

　　其次，一位黑人成为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，将迫使中国人正视在本国十分盛行的种族主义——即便身为白人的我，在中国也对此感受颇深——以及使许多外国人感到不安的掺有种族因素的民族主义。

　　故事先从美国说起。1982年6月，27岁的华裔美国人陈果仁在底特律举办结婚前的“单身汉聚会”。在聚会上，他和两个美国白人发生了口角。这两名汽车业工人其中有一个刚刚下岗，并迁怒为日本的汽车制造商，认为正是它们在业内的竞争导致自己失业。他们向陈果仁大放侮辱亚洲人的种族言论，于是双方发生了打斗。两个美国人追着陈果仁跑出酒吧，用棒球棒将其打死。

　　当这两名杀人犯仅仅受到轻罚时，陈果仁的母亲不胜悲愤，发起了要求重审的运动，并获得了成功。陈果仁的母亲后来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，因为她的努力帮助塑造了“泛亚裔美国人”的认同感。但是今天我们要关注的却是这起谋杀本身。这是一次混合了种族主义、无知和不安全感的暴力事件。

　　今天的美国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。一方面，底特律的汽车制造商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苦日子：外国品牌的汽车已经占据美国市场份额的一半，丰田超越通用，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汽车制造商。

　　另一方面，美国汽车工人也不会再殴打亚裔美国人了。也许这是因为“9.11”之后，美国人的排外情绪只会针对那些“看上去像恐怖分子”的人了。但是美国人也认识到，日本汽车正在越来越多地由美国人在美国生产；他们也知道，应该感谢中国提供了各种各样价廉物美的产品。

　　全球化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，但它也带来了困惑，那就是我们越来越难以判断出，到底是谁给我们带来了不安全感。调查显示，当今的美国人正在越来越多地感到不舒服。过去，他们总认为能主宰自己的命运，但现在却面临着一系列令人不安的现象——比如国际竞争对手的崛起、科技进步和“外包”所带来的混乱效应，收入差距的扩大，以及最近出现的美元疲软、经济低迷等问题。

　　所有这些问题看起来都不是有人能控制得了的。许多美国人最初热情支持伊拉克战争以及范围更广的“反恐战争”，就是因为他们感到战争能明确告诉他们谁是敌人——究竟应该用棒球棒敲碎谁的脑袋。

　　“9.11”之后，布什政府非常成功地迎合了他们的不安全感和无知。破坏恐怖主义的网络是有必要的，但是伊拉克其实和这没有任何关系——美国又一次敲错了脑袋。反恐“战争”的理念本身也是有问题的，其结果是扩大恐怖分子的行列。

　　现在，大多数美国人都排斥伊拉克战争以及布什的许多做法，但人们仍然感到不安全。当被问及美国到底是走在正确还是错误的道路上时，近70%的人都回答“错误”。民意测验专家称，越战和水门事件以来，美国人还没有经历过如此持续的悲观负面情绪。

　　当年陈果仁被杀事件，开启了一个美国人集体焦虑的时代：人们主要担心的是日本经济的崛起。日本公司收购美国顶尖企业，大买地产，类似《日本第一:给美国的教训》题目的书一时洛阳纸贵。当然，日本的经济泡沫最后破灭了，整个90年代都陷入停滞之中，而美国则成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。但是现在，美国人自己的股市和地产的泡沫已经破灭了。他们明白，自己的国家正处于十字路口上。

　　以上这一切都有助于解释，为什么2008年总统选举如此受人关注，选民参与程度不断创造新纪录。

　　乔治.索罗斯(George Soros)上个月在《金融时报》上撰文称，美国“持续了60多年的超级繁荣正在接近顶点。”

　　“发达国家的经济衰退多少是不可避免的，”他写道。“中国、印度和一些石油输出国却处在强劲的上升势头中。所以，当前的金融危机不太可能引发全球衰退，但却可能重组全球经济结构：美国相对衰退，中国和其他一些发展中国家崛起。

　　“危险在于由此引发的政治紧张局面，比如美国的保护主义，这些紧张局面可能会扰乱全球经济，并使全世界都陷入衰退或更糟的局面。”

　　什么东西能比“全球经济混乱”更糟？国际关系理论认为，当新兴力量崛起、挑战当权大国时，国家间就会发生冲突：可能发生利益冲突的问题将会增多，谐和地解决冲突的理由也会减少。

　　幸运的是，理论仅仅是理论而已。冲突是无法预设的。但是，听了共和党总统提名者候选人的话，你可能就会有新的想法。Youtube上有一段这次大选中让人最心寒的视频——共和党候选人热门、越战英雄约翰?麦凯恩对听众们说：“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，我们将迎来新的战争。”

　　他没有说明这些潜在的战争将发生在哪里，以及原因为何，但暗示武装冲突是必须的，未来的前景黯淡。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是，共和党的诸位候选人不但对“反恐战争”坚定支持，还争相表示对移民问题的强硬立场。对移民的担忧与上述这种对外界的威胁的恐惧有关：美国人担心这些长相迥异、肤色较深、说着陌生语言的人们会危及他们的生活方式。

　　以上这一切，恰恰是我们大家都该支持奥巴马的原因。奥巴马是一个深肤色移民的儿子，从一开始就反对伊拉克战争，他是最有可能大幅度改变美国政府对外口径的人。

　　他的存在提醒人们，美国正在从一个“白人国家”向新的形态转变。有数字显示，到2020年，美国15%的人口都将是在国外出生的，这一比例将达到19世纪晚期移民潮顶峰以来的最高点。到2050年，白人将在美国成为少数种族。实际上，现在就应该开始将美国看做是一个彻底的多种族国家了——就像一个超大版的巴西，只不过足球队比巴西差远了。

　　奥巴马是唯一一个表示将与世界上所有国家——包括伊朗和朝鲜——的领导人直接对话的候选人。以上这些政策立场都是相关的：培养对移民的开放心态和种族宽容，将有助于美国开诚布公地与世界其他国家进行互敬沟通，并由此而赢得更多的安全感，从而也就降低了爆发冲突的可能性。

　　这就是我所期待的美国，也是许多中国人期待的美国。那麽现在让我们来谈谈中国的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的问题。

　　1999年，中国驻贝尔格莱德的大使馆遭到美国炸弹的袭击。当时我正在广州当英语老师。我站在路边观看游行的人群，结果我的白色面孔被学生认了出来，他们向我投掷酒瓶。当然，他们并没想要我的命，但仍旧让人十分不安。同样，这也是一次混合了愤怒和无知的事件——如果那是个塞尔维亚的白人又会怎样？

　　我理解那天他们为什么那麽激动，但是，就像在任何国家一样，民族主义通常与潜在的种族主义相联系的。在中国，我自己就多次体会过种族主义，而我的黑人和非洲朋友在中国遭受种族主义频率之高更令人震惊。

　　非洲人打电话租房的时候，对方一听租房人来自非洲，往往就会直接挂掉电话。一个英语培训学校的老师曾经讲过一个来自津巴布韦的同事的故事：当一些中国家长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在跟一个非洲老师学英语的时候，他们都让孩子调换了班级，而且有的坦率地解释，“我们不喜欢黑人”。最糟糕的是，这种偏见还会导致暴力。去年9月，北京警方到三里屯抓捕黑人毒贩，在抓捕过程中见到黑人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打，激起了黑人社区的愤慨。

　　即便是中国人想表示热情，也往往会弄出尴尬来。2006年，为了准备中非合作论坛，北京全城贴出了非洲主题的海报。其中一幅海报画着身穿豹皮内衣的非洲人，居然还有一张新几内亚(大洋洲)部落居民的照片。

　　这样的事情再次证明，种族主义和无知之间的联系是多么深刻。事实是，大多数中国人都不认识任何黑人，媒体也没有提供足够的客观描述。只有人们具有熟悉的“参照物”才可以开始正视自己的无知和误解、做出改变。如果世界上最有权力的那个人是个黑人，中国人就会有很多机会去做出这样的改变。我希望这将会帮助中国人逐渐地更加开放并尊重他人。

　　如果奥巴马当选总统，很多美国人也将经历相同的过程。奥巴马在我的家乡南卡罗来纳州初选获胜后发表演讲时，人群们高呼：“种族并不重要。”在我的家乡听到这样的口号，真令人振奋不已——1860年底，正是南卡罗拉那州为保留奴隶制而第一个退出美利坚联邦，而几个月以后残酷的南北战争在南卡就爆发了。这个州的黑人在上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也都没有选举权。

　　当然，那些人喊的口号真正的意思是：“种族还是很重要。如果什么东西不重要，你也没必要拿出来说。但是我们知道，种族这东西其实应当是无关紧要的。我们正在努力达到这种境界，让种族在整个社会和我们的内心之中都变得不重要。”

　　奥巴马当选总统将会加快美国人迈向这种更佳境界的步伐，最好也能让中国人向同样的方向迈进。在这个国际秩序变革、冲突可能性上升的时代，最重要的是我们所有人都扪心自问，直面内心中的偏见。（作者 包立德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