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/17/2009,上海证券报,王育琨,清华大学长三角研究院,中国企业家思想研究中心主任。“一身之独立而有一家之独立,有一家之独立,才能使一国独立、天下独立。而能致一身之独立者,无他,唯先开其心智耳。”每次看到日本明治维新时期思想家福泽谕吉的这段话,都会被强烈震撼。
如果用“企业”替代“家”,这段便可以有新的语境:“有一身独立而有一企之独立,有一企独立才有一国之独立”。“而能使一身独立者”,无他,唯先开其心智,使每个人都可以在一个个业务现场,充分完整地释放自己的地头力、创造力和冰山般的巨大潜能,为此,需要对企业组织的架构与文化,有新的反思和梳理。
任正非清楚,一线团队能否承当,还在于公司文化所形成的场。如何打造华为公司文化场,使得一线员工团队勇于承当,任正非想到了都江堰,想到了李冰父子治水真经:“深淘滩,低作堰”。
历经2260年而不衰的都江堰是当今世界年代久远、唯一留存、以无坝引水为特征的宏大水利工程,至今还滋润着天府之国的万顷良田。据史料记载,李冰当年在岷江弯道江心“壅江作堋”(作鱼嘴分水堤从岷江引水,将岷江分为内江和外江,四六分水),“凿离堆”(开凿离堆山体,使内江灌区有一个坚固的、水量可控的引水口,后人称“宝瓶口”),“低作堰”(在内江从离堆前转弯的河床下建堰,后人称“飞沙堰”,枯水季节拦水流入宝瓶口,保证灌溉和航运之用;丰水季节具有强大的排沙功能),“深淘滩”(洪水上涨时,部分沙石会在飞沙堰前至离堆的一段河床里淤积,岁修时需加以清除,此段河床名为“燕栖窝”),“埋石马”(在凤栖窝一段河床做每岁深淘的标志,明代起改埋卧铁),“穿二江”(将平原上原有的自然河道郫江、检江与宝瓶口连接,作为灌溉和航运河道),“分穿羊摩江”(沟通羊摩江,灌溉岷江干流以西农田)。
“深淘滩”中的“滩”,指的是风栖窝下的一段内江河道,每年洪水过后这里会有沙石淤积,必须岁岁勤修。“低作堰”指的是飞沙堰要低作。切忌用高作堰的方式在枯水季节增加宝瓶口的进水,那是一种急功近利的做法,在洪水季节却会造成严重淤积,使工程逐渐废弃。为了保证枯水季节的灌溉用水,每年的岁修必须淘滩淘到一定深度,不可有任何懈怠。为此,相传李冰才在河床下埋石马,明代起改埋卧铁,作为深淘标志。
任正非提出的“深淘滩,低作堰”,可以有多重意义的解读。
“深淘滩,低作堰”是对华为商业模式的一种概括。高科技企业“高投入,高回报”传统商业模式,早已深入人心。当科技企业持续在研发上“高投入”,形成了一定形式的成本优势,企业无不正大光明地把“高回报”装入袋中。有些巨无霸一旦形成垄断,还千方百计地制造壁垒,压制创新技术的应用。任正非不认同这样的哲学。去年中国电信CDMA网络工程招标,朗讯、阿尔卡特、北电等巨头,纷纷投出了70亿至140亿元的标,而华为却只报了不到7亿元的超低价。一时间华为“裸奔”、“不正当竞争”等评论铺天盖地,而任正非则很淡然。这既是华为成本优势地头力的集中体现,又是华为一贯经营战略的具体体现。华为历来秉持的是“低作堰”,与运营商形成共生的关系,用低价减轻运营商的成本压力,让利给运营商,赢得其长期信任与合作,最终定能取得合理回报。
“深淘滩,低作堰”也是对华为内部运营模式的一种概括。从一线摸爬滚打出来的任正非,最重视一线的“深淘滩”。当公司一个个业务现场,都具备了很强的突破能力,都能做到精进、极致,作为所有业务现场突破能力的集合的公司竞争力,就会特别强大。而要形成这样的局面,最为重要的是让所有层级的高管,都戒掉颐指气使的工作方式,真正成为一线的服务生或仆人。这样才会形成上下心身合一的氛围。任正非作为创始人,从来不缺乏贴近一线的激情和对一线的敬重。他习惯于把意识化为具体行动,不断缩小自己的持股比例,扩大华为股东群体,不断把公司利润转移为员工的福利,以至于华为的高工资成为中国企业界的一道独特风景。当然,这样持续一贯的做法,也产生了一些副作用:华为员工常常成为社会不良分子打劫的对象。
“深淘滩,低作堰”,还是对华为学习型组织的一种概括。任正非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,能够随时清空那些既定的经验和做法。任正非清醒地认识到,现在到了一个要否定以前助推华为成功的经验、做法、体制、流程等既定的东西的转折点。华为只有“低作堰”,才能不断排除公司沉积下的淤泥,才能让成人华为保持一双单纯的眼睛,才能把公司外部新的东西不断引进来。有了这样的氛围,才能使华为上下坚定不移地“深淘滩”。他呼唤地头力,呼唤一线追求极致的创造,就是这种不断精进精神的体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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